那一條火焰躥騰而起的分界線之後，細長人影一下子幻化成了十數個，步履匆匆的前行。

玉藻一眼瞥見火光掩映之下趁亂想要穿殿而去的人影，臉上登時繃不住了。她狠狠咬牙，紅袍和漆黑的長發在身後俱是揚散開，兩手食指中指俱是相對，其餘手指交握曲起，陰沈的盯著火光影像，口中念念有聲。

沈兮夷見此，指尖撚訣點向身前環繞的般若，朝著身前方向指去。那一只火焰紅蝶撲閃了一下翅膀，兩翅翼驟然幻化為兩面火焰，朝著玉藻俯沖而去。

撲面的紅光以及熱流讓玉藻不得不收手退避，那一個瞬間，火焰後那一串人影消失了。

“你以為我會顧忌般若而不敢下手？”沈兮夷瞇起的眼眸中有著一股忍無可忍的躁戾之氣，她深深蹙眉，退避的同時雙手飛快撚起，手臂向前猛然揮甩而出。

數道殷紅的長光激射而出，一下刺穿了‘般若’，那連綿的火焰瞬間熄滅。那一只蝶翼殘破的火紅焰蝶恢覆了原狀，在虛空中翻轉了兩下，就真的像一片枯葉般雕敝頹敗了。

紅塵殿的光不知怎的就像老舊失修，接觸不良的路燈一樣，忽明忽暗起來。地上的那只“般若”掙紮著不斷撲騰。

玉藻站定後，袖袍用力一卷，嘩啦一聲摔在身後。一雙冰冷憤怒的眼睛如利刃剜刺的盯視沈兮夷須臾，咬牙切齒道，“我念你從來安分守己，循規蹈矩，有心不相傷，可你非要如此相幫他們麽？你可知助這等違逆反叛之事，下場並非只是天懲那麽輕易的了。”

“違逆反叛？”沈兮夷似乎沒有理解玉藻的用意一般提煉出四個字，她停頓了一下，而後細長的丹鳳眼微微笑起，“因為某種因緣，靈魂是生魂中自帶靈力的魂魄，相當稀少。可您身為歸墟賢者，居然私用靈魂註入靈役之中，操縱煉就這等邪靈之術，顯然更是明知故犯。”

一向驕傲以嚴謹自持的玉藻此刻被人抓到了把柄，臉色登時大變，失聲尖叫喝止道，“掌鏡人沈兮夷！別以為我不知道，你違禁偷偷以血飼養那地獄紅蓮的事。”

玉藻板著一張臉，眼色沈沈的盯著在她的威脅裏不說話的沈兮夷，“且如今看你這臉色，想必還是被反噬了。”

沈兮夷忽然笑了一下，擡起一雙瀲灩的丹鳳眼，“玉藻大人，您又何嘗沒有被反噬？”

玉藻胸口起伏了一下，皺眉打量眼前陌生而不卑不亢的沈兮夷不說話。她緊蹙眉心略作沈吟後，這才咄咄開口，“我註入靈役中的皆是生前萬惡，死後無□□回的靈魂。此番做法也只是為了守護這歸墟而不得已的下策。至於你，又是因何飼養那地獄紅蓮就不得而知了。”

她說的隱晦卻也直白，但沈兮夷依舊是一向的那種從容態度，她擡起眼皮，瞥了眼那片灼燃的火焰，“自然也是為了要守護的人。”

“沈兮夷，你要守護的應該是這歸墟和這百萬靈眾。”玉藻似乎看到了什麽破綻之處，眼神一動，正色糾正道。

“不，我只想守護我在乎的人。”沈兮夷慢慢搖頭，目光異常堅定清亮，“我不管這歸墟如何，這百萬靈眾怎樣。我在乎的也只有那幾個人的生死和好壞罷了。其餘的我管不了。”

玉藻倒吸了一口氣，像是看到了什麽避之不及的東西一般驚恐詫異的註視沈兮夷，“沈兮夷，你何時竟變得如此？！果然毒瘤會傳染腐蝕他人。如此你這般危險的思想與歸墟的理想早已背道而馳，看來無論如何已留你不得。”

“留我不得？”沈兮夷在玉藻宣判的死刑和積蓄起的殺意中，喃喃搖頭，那雙瀲灩的眼睛裏前所未有的清明，“歸墟原來便是以這種雷霆鎮壓清除手段獲取平靜祥和的，這樣粉飾太平便是所謂的和諧大同？”

“住口！你知道什麽？那些擅闖者又知道什麽？”玉藻疾言厲色的呵斥了玉藻，一個略顯漫長而突兀的停頓後，她看向沈兮夷，殷紅的光影把她臉上那一種痛心疾首映照的深刻而悲戚。

“我知道你們所追逐的東西，為此寧可玉石俱焚，不惜一切。但你們心存不滿的東西真如你們所想那般不通情理，毫不公平麽？如是，它們又怎會依舊延續今日？你可知曉人類向來是一種情感和思想極其豐富充沛的存在，他們無一相同卻都極其覆雜，根本無法一概而論……”

沈兮夷在沈默中飛快的思索著玉藻的話，忽然明白了什麽，纖長的睫毛陡然顫了兩下，猛然一擡，硬生生打斷玉藻，吸著絲絲涼氣，“您是說……那些因律規矩的存在只是為了確保大部分能延續下去而存在……？”

玉藻對沈兮夷的話不置可否，她註視著茫然驚楞的沈兮夷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，殷紅的瞳孔微微變化。她等了一會，觀察著沈兮夷的神情變化，覺得用沈默對峙施加給對方的壓力和思考時間已足夠充足，剛想說什麽，一個聲音搶在她之前響起。

“沈姐姐！”

“吼——”

那個聲音之後瞬間響起一聲爆吼，只見一只異獸身上火焰大盛，猛然從殿外閃電般躥撲向玉藻。

沈兮夷與玉藻對視著，心中翻騰不息的琢磨著那一層層遞進關系，越往深處想，越是冷汗涔涔，越是覺得自己淺薄無知。忽聞那一聲叫喚，茫茫然回頭。

“連翹？”沈兮夷看到連翹慘白臉孔，腳步有些飄忽虛浮，心裏不由一個咯噔。

“沈姐姐。小心了，她剛才想要偷襲你。”連翹來到沈兮夷身旁，看了眼與蔔夢貘周旋的玉藻。

沈兮夷抿起嘴唇，眼角餘光飛快的瞥了眼玉藻，轉向形銷骨立的連翹，下意識的伸手抓過她的手臂，然而瞬間感知到什麽，細長的丹鳳眼陡然一睜，“連翹，你把氣血用盡了？”

連翹垂著眼，沒有說話，但眉心那細微一皺沒有逃過沈兮夷的眼睛。她意識到什麽，面色一動，一把拉過連翹的手臂，掀起袖子，只見纖細的手腕上一個焦黑可怖的窟窿，“這怎麽回事？”

連翹本能的掙了掙想要抽回手，然而沈兮夷卻抓得更緊。她不動了，低頭咬住嘴唇，輕聲道，“歸墟晝光能讓我恢覆記憶，所以後來我又去了中有街，沈姐姐……我其實都想起來了。”

沈兮夷一時沒反應過來，心神全被連翹的不知死活感到震怒，“你用歸墟晝光灼傷自己？連翹，你可知那晝光能要了你的命。”

連翹用力咬住嘴唇，忽的一松，她擡起頭來，唇瓣上有著深深的齒印，她看著沈兮夷驚怒的面容，眼睛彎起，露出一個乖巧稚氣的笑容，“可只有那樣我才能想起自己。沈姐姐。你知道麽，我其實叫白瞬，彈指一瞬的瞬。”

沈兮夷頓了一下，眼神覆雜的註視著眼前這個幾乎是自己一點點看著長大的少女，失去了一貫的處變不驚，終於有點力不從心的低聲，“白瞬？”

“原來是叫白瞬啊，比我給你起的名字好聽多了。”

沈兮夷松開手，緩緩的嘆了一聲，神情忽然像垮了一般驟然緩和下來，一雙細長的眼睛瀲灩有光，像是春日池水溫煦柔軟，微波粼粼。她的目光停頓了一下，而後看向了連翹背後。

一團巨大的火焰在殿中掠影而過。蔔夢貘被一股強力擊中身體朝後不受控制的飛出，觸及那一排紅燈籠，瞬間像是引燃導線一般，虛空裏登時次第燃起灼灼火焰。

“嗚——”隨著一聲重重撞擊的聲響，蔔夢貘發出一聲吃痛的嗚咽。

玉藻收回袖袍，轉過身來，從火焰四落的偏側慢慢踱步而出。她的眼眸邊緣中有一圈殷紅幽幽發光，盯視著兩人的方向。

“原來你就是那日在中有街引起騷動的生魂。”玉藻冷笑一聲，紅色幽咽的眼瞳閃爍過一抹異色。

“沈兮夷，你如此藏掖得住的好手段，可真讓我刮目相看。”玉藻冷淡的聲音中有刻意著重的失望，意思卻在諷刺沈兮夷的禍心埋藏之深。

“原想著你能接任……”玉藻嘆氣著說著陡然住嘴，秀氣的眉尖一皺，她挑起眉梢，瞳孔中小小的紅圈瞬間紅艷發光，只聽得她冷聲質詢，“沈兮夷，你心思玲瓏，我和你說了這麽多，現在你還是執意與我為敵，枉顧整個歸墟麽？”

沈兮夷不說話，眼睫如同地上那只垂死的般若一般顫動了一下。

“好。”玉藻清喝一聲，沈下臉色，咬牙，“執迷不悟，那就讓我看看你能撐到到何時！”

那一刻，這一個紅袍的賢者眼神殷紅若血，紅塵殿的晦暗中平地刮起一陣陰冷的風，風中有流螢一般的紅芒和嬉笑聲。

“啦~~啦~啦……”

詭譎而又童稚的哼唱聲彌漫在殷紅的殿宇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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